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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地震之灾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只是今冬的雪来得迟,一直也还没有下。天空湛蓝,红日迟迟,花树草木还保持着深秋的样子,乌桕树上还残留着炎炎如火的红叶,艳丽得像是初春的胭脂红杏,一树繁花,灼灼其华。要不是未央宫沧池里的水结了冰,宫里的宫人换上了厚厚的棉衣,未央宫里的卫兵都穿上了玄色的铠甲,谁也想不到冬天已经到来。

乌孙和匈奴的使者们都打算在长安过冬,等到来年春天,带着和亲的公主一起回国。

长安城里风平浪静,官员照常上朝处理政事,商人照常开张做买卖,百姓照常生活,就算是住在郊外的农民不能下地劳作,也趁着这段时间修补农具,翻修新房,农妇们照常织布纺纱。

然而这样的平静不久之后被一场地震打破了。

十一月十五,京师附近发生大地震,数十万百姓受灾,流离失所,牛羊等牲口死伤无算。这地震要是发生在春夏,百姓露宿街头还能勉强对付,但发生在这寒冬腊月里,倘若处理不当,灾民只怕就要冻死了。地震一发生,皇帝派丞相石庆亲自前去赈灾,安抚灾民,筹集过冬的粮食和避寒的住所。弄玉趁机向方天河请求让韩城也一并去。

方天河淡淡地摇头笑道:“虽然这是个机遇,却不是个好差事。咱们暂且置身事外,只管看戏。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有打算。”

弄玉见方天河如此,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安心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丞相就因为办事不力被皇帝责罚。丞相惶恐不安,想要自杀谢罪,还是被手下人抱住,这才制止了。

皇帝见丞相不中用,只能另外选人去赈灾。丞相之下,便是与丞相同样位列三公、有副丞相实权的御史大夫儿宽。儿宽为人忠厚,爱民如子,这是他的长处,但灾难当头,为了顾全大局,必须得做些牺牲。儿宽心慈手软,不容易下这份狠心,因此皇帝犹豫不决。

这天方天河正在合欢殿里探望李夫人,此时李夫人刚吃了药,精神不济,早睡下了。

沈渠找到合欢殿,面色焦急,也顾不得尊卑,拉住方天河叫道:“贵人,陛下正在披香殿里等着呢!让贵人快过去见驾。”

方天河听了这话,却是不急不躁,挣开了沈渠的手,悠悠地说道:“你回去告诉陛下,李夫人这几日不好了,我要在这里看着她。等她醒了,我再回去。”

沈渠知道方天河说一不二的脾气,又想到皇帝在披香殿里那焦躁不安的样子,忍不住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有些为难地看着方天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天河见她这惴惴不安的样子,难得好脾气地安抚道:“你别怕,只管对陛下说了就好,他不会对你怎么样。”沈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宫人进来禀告:“陛下来了!”

方天河正用帕子给李夫人擦脸,望着李夫人昏睡的脸庞,叹息道:“哪怕是缠绵病榻,她依然这么美,我见尤怜……”

她话未说完,皇帝已经进来了,口中叫道:“天河,天河!”

宫人们见皇帝进来,乌压压地跪了一屋子,弄玉心中诧异,她还从来没有听过皇帝直呼方天河的名字,那种焦急就好像着急出门的丈夫找不到自己的衣履,喊妻子过来帮忙。

方天河站起身来,朝他走过来,横了他一眼,嗔道:“这里还有病人呢,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皇帝听了方天河的话,果然住了口,几步上前拉住她,抱怨道:“我在披香殿里等你,你怎么不回来?”

方天河回过头来对跪在地上的人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郭女官帮我继续给李夫人净面。”众人应道:“诺。”

等到大殿里的人都走光了,皇帝拉着方天河在正殿的琉璃独坐榻上坐了下来,亲昵地将她搂在怀里,闷声说道:“这些天安置那些受灾的灾民,朕是伤透了脑筋,偏偏大臣中没有一个能用的。”

方天河眼睛只管看着地面,手抚摸着搭在榻上闪闪发光的白熊皮,微笑着不说话。

大殿里静悄悄的,药香四溢,火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剥之声,那株养在陶盆里的红杏早已经盛开了,五瓣攒心的杏花像是有人打翻了胭脂盒子,红艳艳染红了花瓣,又散发着一股浓烈扑鼻的香气。

弄玉只觉得气氛暧昧而又压抑,只管小心翼翼地给李妍净面,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许久,才听方天河说:“论起来,妾乃妇人,实在不能干涉前朝的事。但事关数十万百姓的安危,也只好冒险说一说了。妾私心里想着安置这些灾民必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要是都从国库里走账,来年只怕国库里就没有多少盈余了,不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钱,国库出一半,让那些富商豪门筹集另一半。前些时日,妾听陛下说治粟内史桑弘羊不错,也有些处事的手段。况且一直以来都是他负责那些商人的赋税,不妨派他去赈灾。”

皇帝沉思了半晌,眉头逐渐舒缓,脸上也有了喜色:“你这想法倒是新奇,也许值得一试!”

方天河在他怀里笑得很是乖巧:“妾一片真心为了陛下,原本不该过问朝政的现在也过问了。妾的委屈只有陛下知道罢了。”

皇帝听她口气哀怨委屈,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便笑着问道:“朕什么时候不准你过问了?既然是为了朕,怎么上一次还为了韩城向朕求情?朕看你就是矫情!”

方天河见皇帝翻旧帐,推开皇帝,娇嗔道:“韩城少年英雄,将来必定是大将之才,我是替大汉着想!你快去吧,倘若下了大雪,只怕安置灾民的事就更加困难了。”

皇帝站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厌倦之色:“人人都觉得天子九五至尊,必然是天下第一舒心之人,谁知道我天天为了这些事伤神呢。”

又跟方天河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李夫人一眼。弄玉想到前几天,为了见李夫人一面,他还做了许多姿态,没想到今天竟然对她不闻不问,皇帝果然薄情。

方天河目送皇帝离开,站在那株杏花伸手掣了一枝,只管在手中把玩,围着火炉走来走去沉思。忽然她眼睛一亮,把红杏往火盆里一扔,对弄玉笑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果然派出了桑弘羊去治灾。

然而没过几天,皇帝就接到了官员弹劾桑弘羊的奏书,说他不但没有向富商豪门收取额外的赋税,反而把用于赈灾的粮食卖给了那些商户。

桑弘羊是方天河举荐的,他一上任就出了这种贪污受贿的事,弄玉恨得咬牙切齿,生怕他连累方天河,接连几日都向方天河抱怨她不善用人。

方天河点着她的额头,安抚道:“你呀,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这些事到底是真是假,皇帝会派人去查,你不用着急。”

后来查明桑弘羊并不是把粮食卖给了商户,而是用细粮向商户们换取了更多的粗粮。他虽然没有向商户们征取赈灾的粮食,却给了商户们两个选择:要么就借粮给受灾百姓,一直到明年秋天的粮食种出来,而且不许收利息;要么就想办法给受灾百姓建造过冬避寒的房屋。商户们一盘算,考虑到借粮给百姓,百姓还会把粮食还回来;帮助百姓盖新房,百姓会免费为自己劳动一年,桑弘羊确实已经把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了,纷纷慷慨解囊。

受灾百姓见朝廷和商户又派粮食,又派人来帮助盖房,自己也从绝望的泥潭中挣脱出来,又有了过日子的奔头,起早贪黑地盖房子,没用一个月,大部分灾民居然都得到了安置。安置灾民,这恐怕可以说是最快的一次了,皇帝大喜,重赏了桑弘羊。

灾民得到了安置,不用整日瑟缩在寒风中等死,自然也对桑弘羊感恩戴德,据说桑弘羊现在上街,走到哪里都被百姓围个水泄不通,来磕头谢恩的,来送特产聊表心意的。桑弘羊俨然已经成为百姓尊崇的好官。

连举荐桑弘羊的方天河也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原本她的爵位是婕妤,相当于前朝的丞相,官秩上不能再升了,皇帝便又赐方天河汤沐邑,数量和皇后齐平,每年从汤沐邑收来的赋税不必再入掖庭,这笔钱由方天河直接支配。

方天河成为后宫与卫皇后平起平坐的宠妃,风光无限。

所谓人红是非多,桑弘羊还没有红几天,立即就有人出来上书弹劾桑弘羊,说他赈灾的时候,粮食先给青壮年和幼童,最后才是老人,导致许多老人饿死。大汉讲究以孝治天下,他的这种做法违背了人伦道德,理应受到惩处。

又有人说他跟商户勾结,用木屑掺杂在粗粮中,自己却贪污了省下来的粮食,中饱私囊。

有关桑弘羊的流言越来越难听,桑弘羊被人越抹越黑,一个月前长安城中人人敬佩的大英雄,没过几天就沦落成居心叵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一次可真让弄玉见识了什么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最后太子少傅卜式给皇帝上了一封奏书,在奏书中,他详细罗列了桑弘羊的十大罪状,并且指出此次京师地震就是上天给皇帝的警示。倘若不处置桑弘羊,只怕上天会降下更大的灾祸。

方天河听到这些消息,冷笑道:“卫氏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看他们这样的架势,是想利用桑弘羊拖我下水!”

弄玉问道:“那如今咱们怎么办?”

方天河道:“如今,得需要你去一趟廷尉府了。”

弄玉第一次进廷尉府,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像是绣履上踩到了脓痰,胃中一阵翻腾,隐隐作呕。

但廷尉府这种魔窟从外面看来并不脏,反而很整洁大方,白墙黑瓦,门口种着一排苍翠的柏树,四季常青,乍一看去,竟然带着诗的韵味。廷尉咸宣带着手下吏丞在门口迎接,弄玉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的面目,便没有下辇,直接让辇进了门,这才下车。

咸宣似乎并没有因为弄玉的无礼而心生不满,反而笑容满面,他殷勤地把弄玉往偏厅里请,笑道:“郭女官往偏厅里坐吧,那里拢了火盆,暖和些。”

弄玉打量着他,见他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两撇浓密的胡子,白净面皮,双眼皮,大眼睛,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习惯眯起来,看上去说不出的和善可亲,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手底下关着数万犯事的官员呢?

弄玉收回目光,边朝偏厅走去,边问道:“方婕妤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咸宣搓着手,陪笑道:“有些眉目了。”

弄玉听了这话,不禁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哦?说来听听。”

咸宣一直往偏厅里让弄玉,一边说道:“这些天廷尉府的人多方审查,总算有了眉目,这人就在李禹身上。女官可知道为什么卫太子巴巴揪住桑弘羊大人不放手了?”

弄玉知道的缘故就是他们想用桑弘羊把方天河拖下水,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别的原因,但听见他提到李禹,弄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嗓门也提高了:“你往下说便是!”

咸宣没想到弄玉跟方婕妤一样是个急性子,原本自己想卖个关子,好卖弄卖弄自己的能力,没想到反而让她不耐烦了,急忙笑道:“还有一个缘故,女官可能不知道。百姓穿衣吃饭,食粮、菜蔬可以自己种,不必花钱买;衣服布匹可以自己织,也不必自己买。但是有两样东西却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要出来买的,一样是盐,另一样就是铁了,吃饭非盐不可,种地用具非铁不行的。以前这两样东西都是民间自己买卖,朝廷不插手的。只是这些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倘若多收赋税,就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弄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你只捡要紧的说。”

咸宣安抚道:“女官不必着急,我先把这些话说在前头,是怕女官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桑弘羊大人就想了一个法子,把盐、铁这两样收归朝廷,由朝廷买卖,如此一来不是又能得一大笔钱吗?百姓照常买卖倒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这样一来,那些贩卖盐、铁的商户对桑大人恨得咬牙切齿!”

弄玉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大半:“这么说来,那些在朝堂上攻讦桑弘羊的人多半是牵扯到了这一层厉害关系?”

咸宣笑吟吟地回道:“这些上书弹劾桑大人的人,或者是自己或者是自家亲友在贩卖盐、铁,或者是跟那些贩卖盐、铁的商户交情匪浅,多半还有分成。这些人,我们还没有查,倘若女官需要我们去查,我们自然会给个准确的结果。”

弄玉看着他,眼神锐利,冷笑道:“真的吗?”

咸宣没想到这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女娃娃眼神毒辣,不好糊弄,便含含糊糊地承认道:“如今廷尉府里办事的大小官吏有上万人之多,朝廷下发的俸禄怎么能养得起?我们就算是从他们这些人身上拿到钱也不过是散给办事的官员,我是一文钱都不取的!我这里有李禹和盐商勾结的卷宗,女官来看看卷宗啊?”说着便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了。

弄玉见他们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抓着朝臣的把柄敲诈勒索,心中痛恨,可现在不得不仰仗他们,只能压住胸口乱窜的火气,淡淡地说道:“你拿卷宗给我看。”

咸宣把弄玉请到偏厅,果然吩咐人拿来了几卷卷宗。弄玉展开竹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都是某某商户供认的罪状,在某年某月向李禹送礼若干。弄玉粗粗浏览了几卷,问道:“总共有多少人向李禹行贿?总计多少钱?”

咸宣悄悄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帛递给弄玉,低声笑道:“李禹的罪状汇总都在上面,烦请女官替我交给贵人。这一次是太子他们自己往坑里跳,如今弹劾桑大人多半都是太子的人,连太子的师傅都亲自上阵了,只怕他们非要置桑大人于死地,却没有想到会栽到自己人手里。就算他们不是因为盐铁之事弹劾桑大人,皇帝看了这份罪状,只怕也会以为太子一党与盐商勾结了。”

说完便得意地笑起来了,弄玉看着他口中露出的大黄牙觉得反胃,便告辞了。

弄玉从廷尉府里出来已经有快半个月不回家了,就没有回宫,先回李府来。

李陵照常进宫当值了,韩城去赵家教射箭了,家里只有李母和许媪。

许媪皱着眉头,抱怨道:“玉丫头,你瞧瞧你最近瘦成什么样了?你为什么非得去当这个官呢?咱们家又不缺这份口粮!按我说,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等来年春天养好身子,给我们李家生了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好!”

李母也道:“可不是,你看这脸瘦得露出尖尖的下巴来,我们这些老人看着也心疼不是!”

弄玉笑着安抚了几句,便推说身子乏了,从李母房中告辞出来,先回房洗了个澡,被热水一熏,全身都说不出来的舒畅,之前在宫里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睡也睡不好,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今天回家倒觉得困倦得很,便躺在床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弄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打算起床,冷不防看见床前坐了个黑影,唬了一跳,喝问道:“什么人?”

“是我。”说话的人是韩城。

弄玉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不掌灯?静悄悄坐在这里,成心吓我是不是?”说着便伸出手来抱他。韩城却躲开了。

弄玉一愣,以为他在赌气,一边又来抱他,一边求饶道:“阿城,我错了,冷落你是我的不对。等过完这段时间,我就不进宫了好不好?”

韩城又躲开了,他干脆站起身来,走到离弄玉远远的地方坐下。

他疏离的反应让弄玉十分沮丧,弄玉委屈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韩城冷冷地反问道,“你做下的事反倒好意思问我?”

弄玉有些摸不着头脑,纳闷道:“我做下什么事了?”

韩城见她装傻,恨得咬牙:“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为了整垮太子居然去勾结廷尉府!他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就算你不知道,上一回我进了诏狱一趟,现在身上还留着疤呢?难不成你都忘了?”

弄玉怔住,原本那些撒娇讨饶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她静静地跪坐在床榻上,韩城离她远远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黑暗的房子里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远远听见有脚步声走近,窗纸上映出一圈橘色的光晕,那是点燃的灯火发出来的光。随后那声音便由近及远,走开了,还听见许媪絮絮叨叨的声音:“他们小两口今天睡这么早,明天可别再起晚了。”女仆嘻嘻地笑了几声,便逐渐都听不见了。

两个人依然沉默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弄玉问。

韩城冷哼一声:“你身上那块丝帛我已经烧掉了。”

弄玉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去摸胸口咸宣给她的那块载有李禹罪状的丝帛,几次都没有摸到,心中一片冰凉:“为什么?”

“我知道你跟方婕妤是想用李禹来打击卫太子,为此不惜勾结廷尉府,四处制造冤假错案。但我不准!其一,李禹是李氏子孙,李氏对我有再生之恩,哪怕李禹认贼作父,是李氏的不肖子孙,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允许你们动手对付他!其二,我早就说过,这两方不管斗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管!但是倘若非要让我选择一方支持,卫太子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廷尉府却残暴血腥,草菅人命,我自然选卫太子;其三,一旦长安发生夺嫡政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受到无辜牵连,喋血长安。我不能让你们因为个人私利去为祸人间!”韩城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仿佛弄玉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玩弄权术的宵小之辈。

韩城的这番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进了她的心口。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韩城,为了不连累韩城和李家,她在宫里步步为营,说话办事都极其小心谨慎,就是怕被卫皇后的人抓住了把柄。她每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反思自己的行事有没有破绽,常常失眠到天亮。

她做这一切只是想让韩城早一点官复原职,回到战场上去。为此她不惜把自己卷进宫廷斗争中,可如今韩城不但不体谅她,反而指责她与廷尉府勾结起来,“为祸人间”。

没想到,她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塞得难受,弄玉清了清嗓子,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口气说:“我没有为祸人间。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原本想说是为了韩城,可话到嘴边却犹豫了。韩城的性格,她十分了解,倘若让他知道自己进宫是为了帮他求官职,那他会逼迫她立即离开长安,也绝对不会让她去做这些在他看来肮脏不堪的事。

弄玉只好又换了一种说辞,把语气放缓,不去激怒他:“就算太子是爱民如子的贤君,但他绝不是治理国家的明君。一旦皇帝晏驾,太子控制不了国家的局面。且不说别的,单说长安城里盘根错节的势力,除非他血洗长安,将他们全都杀掉,否则国家早晚会发生**,这场血战避免不了。”

弄玉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喃喃自语:“韩城,我已经被卷进来了,即使天下人唾弃我,那所有的指责和唾骂都冲我来好了。你只管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剩下的风雨我来替你遮挡。”哪怕我身入污泥,浑浊不堪,我也要守住你一世的光明磊落,胸怀坦荡。

“浞野侯起用我了,是他军中的军司马,这样的官职不用等朝廷下任令。虽然跟之前的中垒校尉没法比。”韩城忽然轻描淡写地说道,但这句话听在弄玉耳中却犹如雷霆万钧,五雷轰顶!

弄玉身子一软,重新跌回床上,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投靠了浞野侯?”

“那你勾结廷尉府了吗?”韩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旧账重提。

“自然没有。我没有跟廷尉府勾结,我也痛恨他们,但我现在没有能力与他们对抗,就只能隐忍,终究会有铲除他们的那一天。”弄玉答道。

韩城冷冷地说:“既然你没有与廷尉府勾结,那我也就算不上投靠浞野侯。我效忠的从来都是君上,就算是我回到军中,也会很快请战回到边塞去。”

弄玉瘫坐在床上,忽然笑起来:“你明明知道方婕妤和浞野侯、卫皇后这些人不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韩城,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去方婕妤那里当女官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可你为什么现在说话不算数?”笑着笑着,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到床铺上。

韩城没有说话。

弄玉在床上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下了床,只觉得双腿发软,身子一阵阵发虚,她走到门口,转过头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黑影,没想到有一天韩城能距她如此遥远,咫尺天涯。

“就因为是先喜欢上的你,一遇到争执,妥协的便总是我,可你却从来不肯迁就我。原本今晚,我也有很多种方式来应对,不至于让我们的关系僵到这一步。可如今,我偏偏一种都不想用,就想任性一次。我不会放过李禹,想要给他们报信,你尽管去!”

“弄玉,你别逼我。”韩城已经站起身来,黑暗中气氛压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压低,直让人喘不过气。

弄玉心中悲戚,可还是心一横,想再赌一次:“我就是要逼迫你。我和浞野侯给你的小官职,你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

韩城没有说话,夜色更加沉重,没有一丝风,刺骨的寒意,冰冷的空气,都被粘连在黑夜之中,黑色浓得让人窒息。

弄玉心中越来越绝望:“你不选,我来替你。我现在要走了,倘若你出来追我,就算我赢,不准再去浞野侯那里。倘若你让我走,那……就这样吧。”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消失在无边黑暗的夜色之中。

韩城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清香,淡淡的,甜甜的,有些像春天里阳光的味道。

他手上还握着那块从她身上掉出来的丝帛。

他知道弄玉不愿意让他跟浞野侯有往来,她害怕他跟赵临月天天见面,尤其是赵临月还对他一往情深。但他说想要去教浞野侯的儿子骑射,想要还清他们的人情时,弄玉还是勉强答应了。

他感激弄玉的信任,所以他想尽快官复原职,给她更好的生活!

可是除了浞野侯谁也帮不了他!

既然他在打了左贤王,浞野侯能在群臣不敢求情的时候,为他求情,那就说明,浞野侯还是有惜才之心的,他必须得利用浞野侯对他的爱惜,尽快拿回自己丢失的一切!

可官复原职这件事,如今除了浞野侯谁也帮不了他!李陵不能,霍光、上官桀、任立政这些人也不能!只要能回到战场,他愿意承受任何屈辱。没想到弄玉竟然会逼迫他,在她和他的抱负之间做出选择。

韩城急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边是深爱着他的女人,一边是他人生存在的意义,怎么选?

左右为难,他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猛然间脚底下踩到一件绵软的东西,那是……

弄玉的绣履!

她竟然是赤着脚走出去的!

在这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冬夜里,她为了刺激韩城,为了让韩城因为心疼她追出去,竟然下了这么大的狠心!

哪怕是看懂了她临走前留下的这份小小的算计,韩城还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弄玉到底是有多爱他,才能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倘若他没有发现,她走上一夜,这双脚只怕就废了!

想到这里,韩城不再犹豫,发疯一般地冲出门去。

他把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她不在。

他去找李陵,李陵今夜没有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她不在。

他又跑到李母的院落中,李母早已经睡下,院子里漆黑一片,她不在。

韩城越来越心慌,既然弄玉想让他出来追她,那就不该让他找不到才是,怎么能不在呢?

韩城追到前院,吴伯已经早早睡下了,他拼命地砸吴伯的房门,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念头,也许弄玉不是故意留下绣履的,她只是伤心欲绝,连自己有没有穿绣履都不知道,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疼得更厉害了:“吴伯,你见过弄玉了吗?”

吴伯睡得正香,被韩城吵醒,抱怨道:“她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韩城站在院子里,冬日黑漆漆的夜晚格外寒冷,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西边的天空上挂着一弯孤零零、冷清清的残月。

他把院门打开,也顾不得宵禁了,直接奔赵无伤家里去,那是他唯一知道的郭羽落脚的地方,弄玉应该在那里,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