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见是赵临月，眉头一皱，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临月微笑道：“我看今夜的月色甚好，贪恋月色，出来赏月，一时便走到了这里。却不想听到了韩校尉和郭姑娘在这里说悄悄话，我出来也不好，藏起来装作不知道也不好，正在进退两难，没想到倒被韩校尉发现了。”
韩城看着她，声音有些冷硬：“夜深了，风露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临月笑道：“长安城里可见不到这么美的月色，等回到长安，我可是会日日思念呢！”
弄玉道：“姑娘怎么到这通天台来赏月？我记得姑娘住的轩馆离此处甚远，便是走过来也怕花费不少功夫。难道姑娘等陛下的宴席散了，就过来赏月了吗？”
韩城听弄玉说这话，忍不住低头往赵临月的脚上瞧去，借着明亮的月光，瞧见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脚上的丝履却沾满泥水，当下也就明白了赵临月是跟踪他们而来。
只是他们乘船，赵临月走路，如此一来，一不留神这才弄脏了丝履。
赵临月这装傻的功夫简直修炼到极端了，她明明听出了弄玉的讽刺，却依然笑意盎然，装作丝毫没有听出话外音的意思，笑道：
“可不是嘛！我听说站在通天台上朝着东南望，能看见长安，我就想着月下观长安一定是极美的，这才又不辞辛苦过来赏月。”
韩城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有些不耐烦：“陛下跟方婕妤在这里，原本是不准闲杂人等在这里的，你快些回去，不要让别人看见！”
赵临月却笑道：“阿城，你今日怎么了？以前我天天在你跟前说话，也没见你不耐烦。怎么今日才说了几句，你就赶人了？我来还不是因为思念你，觉得这么好的月色，要邀你共赏才好！”
韩城脸色铁青，刚要说话，弄玉却伸手拉住了他，笑着对赵临月说道：
“赵公子也太随性了些，虽说阿城脾气好，但做人也不能不识廉耻。转眼间都是有人家的人了，怎么还到处跟别的男子随意调笑呢？”
赵临月却“哎哟”地笑起来，她越笑越觉得有趣，前仰后合，过了好半日才住了笑声，但语调里依然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这话应该我对姑娘说才是！大半夜的跟别人家的未婚夫在这里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你便是想做阿城的妾侍，总归也得等我这个妻子过门，点头同意了才是！”
韩城喝道：“你胡说什么！”
赵临月一皱眉，娇嗔道：“夫君，这她还没过门，你就如此袒护她，就不怕我这个做正室的心里不痛快吗？”
韩城脸色越来越难看，弄玉觉得他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弄玉忍不住回握住他颤抖的手，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韩城被她看得不自在，眼神闪躲，只是用力握紧弄玉的手，含含糊糊地说：“小玉儿，你要信我。”
弄玉微笑道：“我不信你，难道会去信一个外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随后她眼珠一转，露出了一抹狡黠之色，抱着韩城的胳膊，低声说道：“我和李陵的事，你还信不信了？”
韩城没料到弄玉的反应如此平静，他以为她指定又像狩猎那天，一听到他和赵临月有牵扯，赌气就走，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赵临月。却没想到这次她居然站在了他这一边，心中大为感动，又想起刚才自己指责她和李陵，不觉赧然，忍不住解释道：
“以后我再也不疑心你了。可我也没有负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那一夜你跟苏大哥先走之后，她的确找我说了许多话，但我从来没有放在心里。不管什么时候，我心里的妻子都是你。”
他见弄玉如此乖巧懂事，心里更不愿意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赵临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二人互诉衷肠，脸上却自信满满，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她说：“韩城，你就别在这里欺骗这个乡野间的无知少女了！她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你难道还不懂？你也别说得自己跟能做了自己的主一样！你既然这么硬气，怎么刚才我跟陛下求婚的时候，你不出来打断我呢？”
弄玉一听这几句话，犹如五雷轰顶，一时之间再也支撑不住，脸上神色大变。
赵临月要嫁的那个人怎么会是韩城？她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嫁给李陵吗？
弄玉先入为主，以为她是要嫁给李陵的，所以在宴会上，她只留意了李陵的神色，却没有注意韩城。想来，韩城的脸色当时也像李陵这样惨白吧？
对了，李陵当时的神色好像是大难临头般绝望，而方天河更不惜以身涉险来打断这场婚事，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赵临月的真实想法。
但让弄玉疑惑的是，为什么赵临月此时会说出来呢？
倘若她不把真相告知，还像以前一样让大家误以为她要嫁的是李陵，弄玉也会放松警惕，根本不会想办法还击。到时候，赵临月再来一次当众求婚，求婚的对象是韩城，那时候，弄玉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铁板钉钉的事了吗？
她不明白赵临月为什么在得胜的关头，忽然揭开了自己的谜底。毕竟弄玉知道了她的意图，肯定会奋力挣扎反抗的。
弄玉瞥了一眼赵临月，见她那桃花眼中浮动着得意之色，笑意盎然：“你可是奇怪我为什么提前告知你吗？”
弄玉不语，只是戒备地看着她。
赵临月依旧笑容美艳，却让人有一种森森的寒意：
“一来，我是喜欢看着你们明知道结局，却奋力挣扎，依然惨败的样子；二来，我们也不愿意得罪李陵，把我强行嫁给他，也许会拉拢不成，反而让他更恨我们，这样做得不偿失；三来，我现在把我的底细告诉你们了，其实不消我动手，你们自己就会乱了阵脚。
我猜，从今夜开始，你就不会再真心信任韩城，也不会再信任方婕妤！你们自己相互猜忌起来，总比我们动手来的省事！”
韩城握紧双拳，厌恶地看着赵临月：“我不爱你，更不会娶你！”
赵临月却丝毫不在意，因为今晚实在得意，笑岔了气，一手捧胸，一手给自己顺气：
“赵家和韩家没有世仇，我父亲是你的上司，我又真心爱慕你，等咱们成婚了，不出三年，我就让你再也离不开我。我们会生很多的子女，严父慈母，我们共同抚养咱们的孩儿长大，你的孩子必须由我来生！他们将来注定是朝中的……”
“啪！”韩城一掌打在赵临月的脸上，嫌弃厌恶之色更浓：“我的妻子只能是郭弄玉，我的孩子身上流淌的也只能是韩、郭两门的血！倘若天不见怜，那我宁肯让韩氏一门断绝在我手里，也绝不肯娶别人！”
赵临月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城，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哪怕是生气也只会说几句讽刺话的韩城居然动手打她？
她长这么大，连父亲都没舍得弹她一指头，他居然打她？
可是等她听完韩城这一番决绝的话，心中又不禁打了个激灵，大叫道：
“韩城，你疯了！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忍心韩氏一门在你手中香火断绝吗？你就忍心，韩氏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永远不得香火祭祀吗？天也容不得你如此不孝！”
韩城冷笑道：“倘若果然如此，那所有的罪责，等我死后去找祖先们领就是！倘若他们知道我为了富贵荣华，连脸面骨气都不要了，那时候我才真是九泉之下无脸见他们！”
弄玉听见韩城起了这么毒的誓，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伤，只紧紧握住韩城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临月被韩城的话气白了脸，韩城刚才那一耳光，力道不小，她脸颊上慢慢红肿了一片。
韩城眼底依旧一片冰冷，嘴角泛着冷笑：
“既然今日撕破脸，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实话告诉你，在我刚进军营不久，你父亲就想让我娶你！我当日拒绝，现在更不可能答应！
那时候你父亲请我去你们府上赴宴，其实就是想让你见见我，看中不中意。我去晚了，没有管事人引导，误闯了你们家的后花园。
你和一个姊姊在园中玩耍，我当时并不识得哪个是你，只当自己闯入后堂，正想退出来。谁知道你们姊妹争一件物什，她不肯给你，你们两个便推搡起来。
你一个用力猛然将她往前一推，没想到自己用力过猛，失脚落入了荷花池。当时你姊姊吓坏了，拼命哭喊叫人。那些仆人当时离得远，只看到你们在吵架，却谁也没有看见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后面的事只怕你还记得，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韩城还没有说完，赵临月的脸已经越来越惨白，阴惨惨的被月色一照，简直如同鬼魅一般，可她眼中却充满狂热，她仰头看着冷漠的韩城，颤抖着问道：
“是你？那时候救我的人是你？你就是那个大哥哥？”
韩城冷哼一声，眼中的厌恶之色不减，继续说道：
“我回去之后，第二天就谢绝了你父亲的好意。我绝不可能娶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做妻子！后来听说，那个姊姊在家中很不受宠，刚刚及笄，便嫁给了一个年纪能当她父亲的人当后妻，这里面恐怕也有你的功劳吧？”
赵临月痴痴地瞧着韩城，月色之下，他眉目俊朗，神色却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心中的那个影子慢慢跟眼前人重合。
此前韩城对她都是客气而疏离，有时候会斯文有礼，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对她和颜悦色，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韩城发怒的样子。
而那个大哥哥在她印象里，冷冷的，淡淡的，甚至有些孤傲自诩，她怎么可能将两个气质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没想到韩城居然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我……”
赵临月放缓语速，勉强压抑着心中澎湃如潮的心情：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找你……我问我父亲与会的王孙公子，我父亲大概是觉得被你退婚，脸上无光，再也没有提过你。我一个一个找去，可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你。
后来我又找遍了长安城里尚未成婚的贵家男子，一日日找，一日日绝望。后来，皇后殿下说她替我相中了一人，但是李陵心里有别人，他不喜欢我，对我很是冷淡。可是我居然从那副冷淡里找到了当日你的影子。
后来，你又在悬崖上救了我，那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情绪，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没想到竟然是你！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你！”
韩城脸上神色依旧，带着一种冷漠的厌烦。
赵临月见他丝毫没有感动，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叫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爱慕了你这么多年，你听了为什么不感动！你忘了那一日我在月下对你说的那些话了吗？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就是大哥哥，可我依然爱慕你！跟追求李陵不一样，我不喜欢李陵，所以可以对他耍手段，可对你，我舍不得用一点点心机！”
弄玉被她最后一句话“耍手段”的话刺中了隐痛，身子忍不住一颤，转头看向韩城。
韩城没有看她，依然冷冷地盯着赵临月，嘲讽道：“你喜欢谁，仰慕谁，那是你的事，凭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回应？倘若这长安城里有一百个女子仰慕我，那我也要去爱这一百个女子吗？”
赵临月不服气，指着弄玉说道：“你说你不喜欢有心机的女子，难道她就是纯良无害的？你少做梦了！她跟我都是一样的人！”
韩城见她提及弄玉，神色更是严峻，眼中全是警告：
“我爱哪一个女子跟你无关！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就算没有弄玉，我也不喜欢！
我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就算是有一万个心眼儿，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另外多说一句，我在军中待惯了，行动粗俗得很，比起李陵的谦和好性儿，我脾气可火爆许多。倘若让我知道有人欺负她，我与人比剑从来不会失手刺偏！
让你的人收敛收敛，别再找她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