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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劫持

弄玉半夜醒过来,赵无伤正在沉睡,可纵然是睡着了,他心中的烦恼依然没有消散,而是跟着他一起进入了梦中。

弄玉看他紧紧皱着,几乎拧在一起的眉头,有些心疼。

她跟赵无伤的那次谈话并没有改变他的想法,他不愿意跟她走,他放不下权势,也放不下仇恨。尽管且鞮侯对赵无伤背叛他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打击赵无伤,但赵无伤又是他爱的女人的弟弟,有燕夫人护着,他不会真的对赵无伤下死手。

而燕夫人对赵无伤有二心也是心存芥蒂,但是他们毕竟是骨肉相连的姐弟,燕夫人不管如何逼迫他,都不会让且鞮侯去伤害赵无伤。

所以赵无伤在匈奴尽管处境艰难,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一旦他按燕夫人所要求的杀掉苏武这些汉使,势必会惹恼大汉的皇帝,再次开展对匈奴的战争,倘若两国继续交战,受苦的还是无辜的百姓,这是弄玉不愿意看到的,她不愿意看到苏武这些高风亮节的大汉使者不明不白死在匈奴,也不愿意两国继续开战。

她想要阻止这场祸事的发生。

弄玉悄悄从身上的药囊里拿出一包药粉,轻轻打开,吹了一些粉末到赵无伤的鼻子里,不久之后,药力发挥作用,赵无伤睡得更熟了。

弄玉穿上衣裳,轻轻下了床,走到穹庐边上,将穹庐的帷幕拉开,外面的月色明亮似银,夜空清凉,鹃儿早已经在外面等着弄玉了,弄玉低声问道:“守夜的人呢?”

鹃儿回道:“他们都吸了迷药,昏睡过去了。”

弄玉点点头,又问道:“苏武那边你通知了吗?”

鹃儿应道:“嗯,他们在穹庐里等着你呢。”

弄玉示意鹃儿在前面带路,她要去找苏武等人谈一谈。

鹃儿略一迟疑,并没有立即带她去见苏武,而是说道:“弄玉,有个人想见见你。从你来到匈奴,他就天天守着,想要见你了。”

弄玉一愣,她在匈奴除了赵无伤的人,似乎并没有太熟悉的人,是谁天天守着要见她呢?

“是谁?”

“赵临月的父亲,赵破奴。”鹃儿答道。

弄玉一听赵临月的父亲要见她,心中一动,便应道:“好,先去见见他,看他有什么话说。”

鹃儿带着弄玉躲过巡夜的守卫,穿过几座穹庐,最后来到一座看上去略微寒酸的穹庐之前,鹃儿掀开帘子,请弄玉进去。

借着明亮的月光,弄玉看清楚了坐在穹庐当中地下的那个男人正是赵破奴,此刻他一身匈奴人的打扮,锥髻胡服,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弄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出声招呼道:“侯爷。”

赵破奴见到弄玉进来,霍然站起身来,由于激动,他连那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着:“郭姑娘,你可是从大汉来?”

弄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双手,应道:“是。”

“那你可曾知道我赵氏一族的消息,你知道月儿的消息吗?”赵破奴听说弄玉从大汉来,心潮起伏,更加激动,不顾弄玉的挣扎,两手紧紧牢牢抓住弄玉的双手,追问道。

“侯爷怎么不去问苏将军?”

听到汉使苏武的名字,赵破奴的脸上满是愧疚,叹息一声,禁不住老泪纵横:“我投降了匈奴,丢了大汉军人的脸,哪里还有脸去见汉朝来的使者,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弄玉看到当初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赵破奴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哭得老泪纵横,心中忍不住叹息,从他手中强自抽出被他捏红了的手,说道:“我在大汉深居简出,并不清楚侯爷一族的消息。”

“那你知道月儿的消息吗?”赵破奴听弄玉说不知道本族人的消息,虽然气馁,却并没有绝望,连声追问道,“当初我出征之时,她非要跟我一起到塞上来,她说要来找韩城,我心一软就同意了。我在匈奴这些天,时常梦见她,梦见韩城不要她了,梦见她被人欺负…….”

弄玉想到了赵临月被李广利强暴的事,又看看赵破奴那渴望的眼神,终究没忍心告诉他真相:“她跟韩城过得很好,你放心吧。”说着就往外走去。

赵破奴听说赵临月没事,不禁松了一口气,见弄玉要走,急忙叫住她:“郭姑娘!”

弄玉回过头来,问道:“侯爷还有何事?”

赵破奴对弄玉深深作了一揖,说道:“我知道过去月儿有多处对不住你,我替她向你赔礼了。”

“侯爷言重了。”弄玉侧身避开,并没有受他这一礼,随后便走出了赵破奴的穹庐。

出了赵破奴的穹庐,鹃儿带着弄玉一路来到汉使休息的几个穹庐中,此刻中郎将苏武、副中郎将张胜、假吏常惠等人全都到齐了,大家学着匈奴人的样子,席地而坐,坐在羊毛织成的地毯上,为了避人耳目,穹庐中并没有点灯,只是在穹庐顶上开了一小扇天窗,有明亮的月光透过天窗照下来,洒在众人围坐的地毯中央,把大伙的脸微微照亮。

弄玉派鹃儿在门口监视外面的一举一动,这才走进来,对众人说道:“诸位对不住,我来晚了。”

苏武摆摆手,直奔主题地问道:“郭夫人,你把我们叫起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时间紧迫,弄玉也不跟他们客套了,开门见山地说道:“苏将军,我瞧着匈奴单于并没有议和的诚意,你们还是赶快走吧,以免夜长梦多,生出什么变故来。”

苏武听了弄玉的话,眉头也皱紧了,沉声应道:“你说的不错,他们并没有打算议和,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我们来的这些时日,都是赵无伤在陪着我们。单于虽然接见我们几次,可甚是傲慢,我们没有按照匈奴见客的礼节,把脸涂黑,对单于行跪拜礼,他便刻意羞辱我们。”

“他娘的这些狗杂种!”苏武的副手张胜想到这些天以来受到的窝囊气,忍不住骂了一声。

“那你们就快些收拾行囊回去吧。我听说过几日就是匈奴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那时候单于会带着匈奴的健壮男子外出打猎,正是你们出逃的好时机。”弄玉把她从赵无伤那里听来的消息对苏武说了,“苏将军,你自己也说了,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希望你这次回大汉,能够在皇帝面前竭力阻止这场战事的发生……”

此刻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常惠忽然开口问道:“郭夫人,你为什么会大半夜来给我们送信,你是不是从赵将军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常惠这话可谓一针见血,果然他的话刚说完,苏武、张胜都想起来弄玉和赵无伤的关系,也许她是从赵无伤那里探听到了什么消息,这才来给他们报信的。

弄玉不打算多说,便站起身来,说道:“苏将军,我要给你们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几位光明磊落,我不愿意看到你们会有什么变故,诸位珍重。”

“郭夫人!”常惠见弄玉要走,顾不得男女之防,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你先等等!”

“放手!”弄玉低声呵斥道,有些恼怒这个男人的莽撞,鹃儿看到这一幕,也有些生气,几步窜过来,手上已经拔出了匕首,直指常惠!

常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放开弄玉,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想问问夫人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

弄玉怒道:“难道我还会害你们吗?我今天来给你们送信,就是怕你们会不明不白地死了,信不信由你们!”

张胜见状,急忙上来打圆场,对弄玉笑道:“夫人别恼,常惠平日就大大咧咧惯了的,我说了他几次,也总是改不掉这坏毛病,回头我再修理他!”

说着对常惠使了个眼色,常惠是个机灵人,早就明白了张胜的意思,便羞愧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弄玉这才缓和了脸色,跟苏武道别,出了营帐。

鹃儿一声不吭地跟在弄玉身后,快到赵无伤的穹庐时,弄玉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鹃儿吩咐道:“你回去看看,瞧瞧苏武他们有什么打算,如果他们肯老老实实回大汉就算了,万一他们还有别的动作,只怕要糟了啊。”鹃儿答应了,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弄玉这才缓步回到穹庐中,赵无伤还在沉睡,脸上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不少,弄玉看着他的睡容,忍不住伸手在他英挺的鼻子上点了一下。

她在外奔波了大半夜,身上有寒气,指尖微凉,点在赵无伤的鼻子上,纵然赵无伤在睡梦中,可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瑟缩了一下,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嘴角微撇,似乎是在嫌弃碰他的那只冰凉的手。

弄玉被赵无伤这孩子气的表情逗乐了,觉得此时他的反应像极了星河。

一想到星河,弄玉又忍不住伤感起来,不知道此刻他和郭羽在敦煌怎么样了,她真的很想念星河。

弄玉因为思念星河,后半夜并没有睡好。

天刚微微亮,且鞮侯单于便派人来请赵无伤。

赵无伤听见说话声,这才从床榻上惊醒,坐了起来,他略定了定神,看向弄玉,弄玉正坐在妆台边,鹃儿跪坐在一旁给她梳头发。

弄玉听见响动,转过头来,对赵无伤笑道:“你醒了?”

赵无伤从床上一跃而起,笑道:“我倒是睡了一个踏实觉。”

弄玉让鹃儿帮她把头发梳好,对赵无伤说道:“且鞮侯让你去呢。”

赵无伤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对弄玉说:“他找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让我陪着苏武这些人罢了。”

弄玉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赵无伤:“燕姊姊把我的身世告诉且鞮侯单于了,怎么迟迟不见他动静呢?”

赵无伤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回道:“他自然不愿意承认你的身份,一旦承认了,还要给你封地,那些封地他早就拿来赏人了。”

弄玉看着赵无伤笑道:“那也不能这样便宜他们啊。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看就是我性子太好了,才被他们欺负了去。索性我去找单于去大闹一场,闹得人尽皆知,人人都知道我是匈奴的公主,是伊稚斜单于的曾外孙女儿,看他们谁还敢动你!”

赵无伤看弄玉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忽然就笑了,眼中的笑意深深浅浅,就像是一湾清澈干净的泉眼:“你呀,都做了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淘气!”

两人正在说笑,阿七又进来催促,说单于等不及了,赵无伤这才去了。

弄玉这才收敛起笑意,问鹃儿:“苏武那里怎么说?”

鹃儿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有些为难地回道:“不太好呢。昨晚你走了之后,我又悄悄潜伏回去,就听见苏武将军手下那个副手,叫张胜的人,在商量一件天大的事呢!”

弄玉急忙问是什么事。

鹃儿神色郑重,把自己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给弄玉叙述了一遍:“苏武的这个副手张胜,有个朋友,叫虞常,他以前也是汉使,他也来出使匈奴,就投降匈奴了。但其实虞常投降匈奴是很不情愿的。”

“为什么?”弄玉问道。

“当时皇帝派人出使匈奴,领头的汉使叫卫律,因为当年是方婕妤那一派推举给皇帝的,方婕妤出事后,不敢回大汉,便归降了匈奴,他手底下那些人也被悉数留在了匈奴。

这些人里就有虞常,他一直想找机会逃回大汉,这次正好和张胜认识,他们似乎在策划什么,似乎要杀掉卫律,拿着他的项上人头,去皇帝邀功。”

弄玉皱起眉头,沉思了好半日,才缓缓摇头道:“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也罢了,你帮我留意着他们,什么时候看到这个张胜跟那个虞常再见面了,你来告诉我,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鹃儿答应了。

没想到没过上五天,到了第四天夜晚,鹃儿就看见虞常趁着夜色进了汉使的穹庐营帐。

鹃儿给弄玉送了信,弄玉只好又把赵无伤迷晕了,自己带了鹃儿,摸黑过来。

两个人来到汉使的营帐外,鹃儿用弄玉的迷药迷晕了放哨的几个汉兵,两人寻了个僻静的所在,侧耳倾听。

只听营帐中一个雄浑的男声说道:“张副将放心,我一定会把卫律的人头拿来,让你们交给陛下!像他那样苟且偷生、背叛国家的人就不该苟活于人世!”这声音听上去甚是陌生,应该是那个虞常。

张胜应道:“只要你把卫律的项上人头取来,等我们回到大汉禀明了陛下,一定会给你加官晋爵!”

常惠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是在寂静的黑夜里,弄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常惠问道:“虞三哥,你既然是卫律身边的红人,而卫律又是单于身边的红人,那你是不是能接触到匈奴的贵族?”

“这……”虞常被常惠问懵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缓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道,“不错,能见到。不但能见到匈奴的贵族,就是单于的母亲、妻子、儿女,我都能见到。”

“是吗?”常惠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阿惠,你想到了什么?”张胜听出了常惠的兴奋,忍不住问道。

“苏将军、张副将,你们不觉得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吗?”常惠一听虞常能出入单于的营地,还能见到单于的亲眷,一个大胆的念头便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

“匈奴的单于明明就没有求和的诚意,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就在拖延时间,如果咱们上了他的当,被他们欺骗,一旦他坐稳了单于的王位,卷土重来,会继续攻打大汉。咱们不如用些手段计策,迫使他投降,让他不得不降!”常惠说起自己的计划,禁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苏武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倒还有几分冷静理智。

“利用虞三哥能进出单于的营地,劫持单于的家眷!”常惠野心勃勃地公布了自己的计划,“只要单于的老娘和妻子儿女都在咱们手里,不怕他不听话!到时候不但议和的事能顺利完成,咱们可不是又立下了大功一件吗?”

“阿惠,你这主意不错啊!”张胜听了常惠的建议,与他一拍即合,立即赞成道,“我看能行!这个且鞮侯单于不是最近要带着他的那些匈奴的子弟兵出去打猎吗?咱们就趁着他们外出打猎,把他的老巢一锅端了!”

虞常也赞同道:“不错,我看行!那我回去准备,你们等我的消息!”

张胜连声说道:“对,咱们就这么办!阿惠,说起来,这次的功劳得让我先占啦,我来给你们打头阵,先去抓了单于的王母!”

弄玉听他们计划要抓单于的家眷,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从外走进来,低声呵斥道:“你们胡闹!”

四个人没有料到弄玉此刻会出现,一看到她,全都愣住了,张胜看了弄玉半晌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弄玉没有理会张胜,直接走到常惠跟前,质问道:“你凭什么以为单于的王母就是这么容易抓住的?自作聪明只能让你们死得更快,你知道吗?”

常惠扫了弄玉一眼,淡淡地回答道:“郭夫人,你多虑了。”

虞常看见弄玉,立即招呼道:“郭夫人,你来的正好,不如你也一起加入我们,一起把单于的王母阏氏和公主们全都劫走吧!”

弄玉刚要骂虞常愚蠢,苏武却开口了:

“劫持王母这件事,我也是不赞成的。单于又不是死人,把他的亲人劫持到大汉去,他难道能善罢甘休?

但是劫持他们达成自己的心愿,却是可以办到的,比如劫持单于最爱的女人,以此要挟单于与大汉议和,或者让他办成别的事。”

弄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回道:“你说得不错,要想解除赵无伤当前的困境,的确可以抓了单于的亲眷来威胁他,让他放过赵无伤。”

“我看不止如此。”常惠继续插话道,“说不定还可以让赵无伤官复原职,重新坐回右贤王的位置。郭夫人,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帮我们。”

苏武目光炯炯地看着弄玉:“我来的时候,李陵对我说,你擅长用药。倘若你来帮我们,这件事有九成的把握。”

弄玉知道苏武说的是真的,倘若他们自己动手,难免会惊动单于王庭中保护单于亲眷的那些守卫,可是如果弄玉用药的话,就会轻而易举得手。

“容我考虑几日再给你们答复。”弄玉转身离开了汉使的穹庐,鹃儿撂下一句话:“你们放哨的那些守卫,全都迷药迷倒了!以后再商量这种机密的事,当心被人听了去,还是仔细谨慎为好!”

弄玉走得飞快,鹃儿在后面追问道:“你要帮他们吗?”

弄玉看着鹃儿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帮他们吗?”

“弄玉,你为赵无伤已经做了太多了,这次来匈奴,你差点就死在刺客手里;现在又公开了你公主的身份,引得且鞮侯忌惮;倘若你这次为了帮赵无伤,绑架单于的王母,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了,可能你就会粉身碎骨。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鹃儿制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