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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美人计

细君与弄玉劫后重逢,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细君便向军须靡提议,要把弄玉留在自己宫里,跟自己同住。

原来,细君自从嫁到乌孙以后,不习惯像乌孙人一样住在穹庐里。

前一任昆莫怜惜细君花朵一般的年纪嫁给自己这行将就木之人,因此对她十分宠爱,在赤谷城中另外选中一处,仿照大汉宫廷的样式,给细君另外盖了一处宫殿,让她居住。

后来军须靡做了新昆莫,对这位大汉的公主更是捧在手心里,不愿意让她受委屈,因此细君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自己的宫中,不过等军须靡抽不开身,又想见她的时候,她才回到王城里去住几日。

这所宫殿建得虽然不如大汉的宫殿豪华,但好在十分宽敞广阔,把细君带来的陪嫁侍者、婢女、女官等三百人都安置进去,也还绰绰有余。

细君开口要弄玉与她同住,军须靡也只好应允,谁知道细君身边的一个女官却笑吟吟地站起身来,说道:

“公主的宫殿十分宽敞,别说是住一个郭姑娘了,就算是日逐王的所有人马都能安置妥帖。小臣在这里斗胆请旨,不知道日逐王肯不肯赏光?”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军须靡第一个沉不住气,脸色一沉,霍然站起身来,喝道:“袁婌,你这是何意?”

刚才在王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夫人,大汉的公主在一个匈奴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放肆大胆的举动,早就让乌孙的臣民们议论纷纷。

现在细君避嫌还来不及,却又堂而皇之邀请赵无伤住到她的宫殿里,这是唯恐乌孙的百姓不知道细君跟赵无伤之间有暧昧之事吗?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有风流事,这让他这个乌孙的国王还如何在百姓面前抬起头做人?

袁婌笑着颔首敛衽,口气平和地回答道:“我王稍安。公主向来好客,不管是汉人、乌孙人还是匈奴人,在公主看来,只要脾气相投的,都是朋友。我们汉人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的正是这意思。

小臣想着,匈奴跟乌孙的风俗别无二致,日逐王来乌孙,虽然可称作宾至如归,但到底不如住一住汉人的宫殿来的有趣。因此就代替公主邀请日逐王来小住,倘若我王觉得有不妥之处,作罢便是。”

说着便又悠悠地坐下了。

军须靡余怒未消,刚要再责备袁婌几句,却听得他身边有人开口道:

“唔,我觉得袁女官这个提议不错,我王不如就让日逐王去大汉的宫殿里住几天,让他看看大汉的宅邸好不好,回头住上瘾了,自己也建一座!”说着就爽朗地大笑起来。

军须靡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被自己当成亲叔叔的右都尉驺持,当初祖父死后,军须靡的亲叔叔大禄要争夺王位,是驺持联合众人一力拥戴,这才让军须靡顺利即位。

可现在怎么他也说出这种话来?

军须靡心中不解,驺持低声说道:“你不让他住在公主的宫殿里,难道让他去住左夫人的穹庐?”

驺持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军须靡立即清醒过来,这才明白袁婌和驺持都在为他考虑:

虽然说现在赵无伤明面上是支持他的,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自己的算计。现在把他安排在细君的宫殿里,他的身边都是细君的人,明里暗里都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实在是最稳妥的处置方式。

除此之外,不管把赵无伤安排在哪里,他们都要时刻提防着,尤其是左夫人,也就是匈奴的公主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万一她生下儿子,赵无伤说不定会杀掉他,扶植他在襁褓中的幼子接位。真到了那一步,只怕整个乌孙又会重新控制在匈奴手里了。

赵无伤捏着酒盏,眼睛从席上扫过,看着诸人的各种眼神,不动声色,故意羞辱军须靡道:“看来昆莫请我来做客,连我的住处都还没有安排好。也罢了,我们今夜就在城外住下也是一样。”

“不,你们是我请来的,我怎么能让尊贵的客人住在那种地方呢?刚才是我考虑不周,让大王和夫人受委屈了。”军须靡强忍屈辱,对赵无伤好言解释道。

众人见国王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纷纷出口解围,好言相劝,希望赵无伤和随从们能够在汉宫的宫殿里安置。赵无伤见细君留下了弄玉,也就顺水推舟,在细君这里住了下来。

等到住进来,赵无伤发现这座宫殿果然十分宽敞,一重一重的宫门就有五重,每一重宫门内都有一所院子,正堂前厅东西厢房,加起来有几十间屋子,总共有两百多间房子,虽然不如大汉的皇宫那般雕梁画栋,但也比得上一般的诸侯王邸了,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修建起来。

赵无伤被安置在第三重院落的正堂中,而弄玉和细君则住在第五重院落,再往后就是细君素日散心解闷的花园了,只不过塞上苦寒,气候比中土恶劣不少,很多中原的花草在这里都养不活,只种了些耐寒耐干的,没有汉人的花园那般讲究。

细君没有袁婌考虑得那般周到,只是觉得弄玉和赵无伤都住进自己的宫殿是件十分开心的事,夜晚洗漱上床,便跟弄玉躺在枕头上说起悄悄话来。

弄玉从自己被匈奴人抓走,却遇上赵无伤的事开始,对细君说起分别后的遭遇,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讲起她和赵无伤的事,因此只说到她跟赵无伤有个三年之约,自己要跟在赵无伤身边三年,任他差遣,后面发生的事,却再也没有勇气开口了。

细君一边听着弄玉说起自己的遭遇,一边流泪,等到弄玉不再开口,她伸手搂住弄玉,哭道:

“韩城放下我之后,又回去找你,可是……可是他一直追到匈奴的王庭附近都没有找到你。当时,匈奴人知道韩城的厉害,把他射伤了要活捉他,几个部下拼死才把他救出来。他回到敦煌,就像是疯了一样,根本没办法护送我来乌孙,只好由他的手下护送。

我原本是不肯走的,我想留在敦煌等你的消息,就算等不到你的消息,我在那里,还能帮你照顾韩城。可是……可是我手底下那些人说,和亲的事耽搁不得,我只能留下阿璟,到乌孙来了。

可我在乌孙的这些日子,一想到你,没有一天不愧疚难过的。从在长安就是你在保护我,你一直在保护我,直到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弄玉,我以为你为了我,被匈奴人害死了!”

弄玉见细君哭得肝肠寸断,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勉强安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就别再为了我自责难过了。你这样自责,我心里也不好受。”

“好。”细君答应着,先给弄玉拭去眼角的泪痕,这才揩掉自己的眼泪,问道,“韩城知道你还活着吗?”

弄玉犹豫片刻,这才如实回道:“他知道了。”

细君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对弄玉说道:

“经历过这件事,我才知道韩城确实是真心待你的,你受的那些苦,他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你被皇帝抓进皇宫的事。起先他以为你被朱安世带走了,可后来他连朱安世都找不到了,就知道你大概是出了事。你被陛下强迫的那一晚,他一直在长安城里找你……是我去见他,他才知道了你的下落——”

“细君,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别再说了。”弄玉不想再听,打断了细君的话。

细君见弄玉这态度,沉默片刻才问道:“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弄玉回道:“我们不会再和好了。”

细君见弄玉不想再提韩城,心中黯然,也就不再说韩城,把话题转到了赵无伤身上?,她又朝弄玉靠近了几分,轻声在弄玉耳边说道:“你能活下来,幸好遇到了无伤。我说他人不错吧,以前在大汉的时候,你还天天防备着他。”

弄玉见细君不说韩城,又开始说赵无伤,说韩城时,她没法接口,现在说到赵无伤,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应道:“是,他很好。天晚了,快睡吧。”

“今天的接风宴上有这么多人,我没法跟他说话。”细君见弄玉已经有了倦意,只好止住了话题,“我已经让袁婌帮我传话了,明天晚上,我要跟无伤见面。”

弄玉一凛,想要再问,就见细君已经搂着她的腰,靠在她的肩窝里闭上了眼睛。

细君一整天经历了大起大落,精神早就疲倦了,现在有弄玉在她身边,加上明天还要见赵无伤的安心,让她逐渐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弄玉却心烦意乱起来,自从在王城门口,她让赵无伤不要揭穿他们两人的关系后,一直就没有机会再跟他说话,只怕明天两人也不会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果细君真的找到了他,他实话实说了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想等细君睡熟了悄悄去见赵无伤。

此时那个叫袁婌的女官却进来了,见帐子里没了声音,便问守夜的侍女道:“公主睡了吗?”

侍女低声回道:“刚才还在跟郭姑娘说话,现在已经好一会儿没动静了,也许是睡着了。”

袁婌听了,就缓步走上前来,轻轻撩开帐子,见细君和弄玉相拥而眠,早已经睡熟了。

袁婌吩咐侍女灭掉大殿上的大半灯火,只在床前留了一盏灯,吩咐侍女们到殿外守着,众人便都悄声退了出去。殿门缓缓关上后,大殿里登时就暗了下来,弄玉悄悄挣开细君,重新穿好衣裳,摸索到后窗,把窗户打开些,见窗户外是静悄悄的走廊,明月当空,有月色斜斜照进走廊里,走廊就像是碎银铺成的一样,不过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倒是没有人影。

弄玉把窗户又打开些,翻窗而出,沿着长长的走廊,挑被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走,按照她印象中走进来的路,往外面的院落去找赵无伤。

谁知道还没有走到宫门口,就听见夜色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随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快些放开我!昆莫让你来,是让你保护公主的,不是——”

“你天天跟着公主,都有多久不让我近身了?好不容易今夜昆莫答应让我来保护公主,你就别想走了。”有个低沉的男声随后从夜色中传来。

两人都是说的汉语,只是那男子的汉语说得很是生硬,不像是汉人,倒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弄玉听出来了,正是细君身边的女官袁婌。

弄玉想到今天在宴席上,袁婌当场站出来邀请赵无伤来细君这里居住,当时有个男子随声附和,替她解围,现在想来,此时来找袁婌的应该是这个男人了。

弄玉虽然没有赵无伤那么通透,当场就看出了袁婌留下赵无伤的用意,但事后一想,也能猜出七八分,现在听见两人在这里说话,就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阿婌,我向公主讨了你吧。咱们现在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这一天天想你,可是总不能见面。”男人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语气焦灼,活像干渴了六七天没有喝水的人遇到了救命的甘泉雨露。

“你着什么急?”袁婌娇嗔道,“你先听我说,现在匈奴人来乌孙,肯定来者不善。那个日逐王一看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主,他进赤谷城之前,先去了大禄的领地,他跟大禄密谋了什么,咱们也不知道,万一……他们里应外合,图谋昆莫的王位,咱们可不都危险了?

现在我为这事,整夜整夜愁得睡不着,公主是个不管事的,其他几个女官也都没个算计,我又没个人商议,好不容易见了你,你倒好,话还没有说上三两句,就开始动手解人家的衣裳。你脑子里也就只想着那档子事!”

男人被袁婌数落地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反驳道:“我原本也考虑到这事的,只是一见了你,这不就全忘了吗?”

袁婌冷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全都一个样!”

男人讨好道:“阿婌,你别气。我看你也是有算计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袁婌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用美人计去勾引一下那个日逐王试试了。”

“不行!我不准你去!”男人的声音陡然高了,充斥着怒气。

气得袁婌跺脚道:“你小声些!谁说是我去了!不是我!”

男人听见袁婌的话,怒气这才渐渐平息了,疑惑地问道:“不是你,那是谁?”

“公主。”袁婌缓缓说出了美人计的人选,男人沉默了片刻才说:“军须靡不会同意的。是个男人就不会同意让自己的女人去做这样的事。”

“阿持,你听我说,以前我在大汉时,我是皇后殿**边的人,我服侍过公主一段时间,她和这位匈奴的日逐王曾经有过一段过往,当时公主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只是后来出了事,这才作罢,我知道他们彼此之间,都还有情。今天在王城门口,你也看见了。

倘若他们两个再续前缘,也许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这位日逐王就会放公主一马,也会顺带着放过军须靡。不,只要他们再续前缘,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放弃大禄,支持军须靡的。”

男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袁婌见状,声音放得更柔和了:“阿持,军须靡那里需要你去说。”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袁婌不安地叫了他一声,得到的却还是男人的沉默,袁婌有些着急了,咬牙道:“谁愿意出卖自己的身子?有本事,你们去把匈奴人杀光了,让他们再也威胁不到我们啊!跟着公主的和亲随从有三百多人呢,如果日逐王真的支持大禄,我们这些人全都得死!

你们这些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等女人要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你们就又开始顾及自己的男人自尊!我知道,在你们心里,女人的贞洁比生死更重要!

我也不劳烦你去跟军须靡说了,我不做了!劳心费力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图什么呢!”说着便赌气哭着要走。

“阿婌!”男人见袁婌生了气,也慌了,急忙去拉她。

“你别碰我!”袁婌恼怒地甩开了男人。

“阿婌,你别哭了,是我的错!”男人连声哄道,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传来一声角门关闭的声音,院子里就又恢复了平静。

弄玉被袁婌和军须靡心腹的这一番谈话触动了心事,不管他们两人是否真心相爱,袁婌跟那男人在一起是为了保护公主,也是为了拉拢乌孙的贵族。

只有越多的乌孙贵族站在大汉这一侧,那乌孙和大汉的结盟才能更加稳固,单靠公主嫁给一个军须靡是不够的,如果不出意外,公主陪嫁的这些侍女、女官以后都是要走袁婌这条路的。如果当初没有意外,她也在和亲的队伍里,那今天她也会走上袁婌走的这条路。

她又想到袁婌为了平息日逐王对军须靡王位的威胁,定下的这条美人计。

细君明天晚上还眼巴巴等着和赵无伤见面呢,谁知道后面还有陷阱在等着她?只是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实施这美人计呢?难道就像上次伍子兰陷害她一样,给赵无伤和细君的酒里下合欢的药?还是别的什么法子?

“想什么呢?”赵无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抱在了怀里,轻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弄玉问。

“来了好一会儿了,在你打开窗户之前,我就在等着你了。没想到后来还看了一出好戏。没想到细君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想起刚才那个女人,赵无伤不禁有些好笑,她竟然打算用细君给他来一出美人计,也亏她想得出来。

“赵无伤,你说过不会动军须靡的。”弄玉再三向他求证。

“嗯,我说过。”赵无伤应道。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大禄?他可是一直都对军须靡的王位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