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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天启大帝 第七十四章 决战辽阳(二)

第七十四章 决战辽阳(二)

努尔哈赤的诈败之计得逞之后,便即刻指挥军队,分左右两翼,猛攻袁应泰的营寨,努尔哈赤亲率两黄旗主攻右翼,皇太极下辖阿敏、莽古尔泰诸将佯攻左翼。袁应泰布置的军阵颇为有趣,他将步兵放在了前头,把骑兵放在了后头,用步兵去滞缓八旗铁骑的冲锋,然后才放出骑兵与之交锋。这种战术并不拙劣,而是袁应泰伏案苦思冥想来的——无论是建州的八旗兵还是蒙古诸部落的铁骑,都不是明军骑兵可以媲美的。所以只能倚重车盾兵、长枪兵来滞缓、阻塞虏骑的冲锋,然后再让明军骑兵冲上去同锐气已挫八旗骑兵交锋,如此才有一丝胜算。

无疑这种理论是正确的,但是袁应泰毕竟是个文臣,对于兵法向来一知半解。这个部署未免有些纸上谈兵了。因为辽地明军的精锐大都在沈阳、浑河折损了,而被袁应泰寄予厚望的明军骑兵也在不久前被皇太极追着砍杀了四十多里地,死伤三千多人,此刻明军骑兵那里还有胆气同八旗兵交锋?

虽然袁应泰所辖的步兵作战顽强,滞缓了八旗兵的兵锋,达到了袁应泰的战术预期,可是紧随其后,冲杀上去,同努尔哈赤率领的两黄旗交锋的明军骑兵的表现就有些大跌眼镜了。明明装备比两黄旗精良数倍的明军骑兵仅仅上阵砍杀了两轮,便败下阵来。明军骑兵败退下来,冲散了明军步兵的阵型,以至于明军内部相互践踏,死伤狼藉。

努尔哈赤多么精明的统帅?那里会措施良机,趁着袁应泰大营自乱阵脚的功夫,率军猛冲猛打。努尔哈赤不愧为一世枭雄,他虽然老迈,不能骑射砍杀,但却是豪情不减壮年,凭借着跨下的宝马,始终冲锋在最前头。因为他在军中极高的威望,八旗兵都愿意拼了命的保护他,所以只要努尔哈赤冲锋到的地方,便是八旗兵拼杀最激烈的地方!

努尔哈赤挥舞着光亮的马刀,嘶吼道:“砍下袁应泰首级者,赏牛羊千匹、黄金五百两、美酒一百坛!”

明军阵型本就出现了紊乱,努尔哈赤适时的抛出重赏,激励将士,一时间八旗兵士气高涨,杀得明军丢盔弃甲,纷纷朝辽阳城奔逃。袁应泰、侯世禄、姜弼、李秉诚、朱万良等人虽然竭力约束下属,可被吓破胆子的明军将士那里还肯听从长官们的命令?为了活命,大家伙只恨爹妈给少生了两条腿,死命般往辽阳城内逃窜。可辽阳城的城门才多大?那里经得了这么多人挣破头皮的闯进来?于是明军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到了晌午,明军惨败,龟缩进辽阳城中,袁应泰命令诸将差点伤亡情况,一问之下,他气的差点儿昏厥过去,原来明军被八旗兵砍杀的人数不过五六千,而自己人踩踏死伤的人数却是超过了万人!

不过,袁应泰已经来不及发脾气,责罚打骂将士了。因为努尔哈赤已经下令攻城了。努尔哈赤攻击东门,皇太极等攻打西门,依旧是简单有效的双翼出击,一主攻一佯攻的战术。努尔哈赤率军攻占了太子河的闸口,关闭了闸门,然后命人顶着城头上的弓箭炮火,抽干了城外壕沟内的积水。待壕沟内的积水干涸之后,努尔哈赤调来从清河城、抚顺城、沈阳城、浑河南北岸之战中缴获的盾车、攻城车开始猛攻东门。虽然八旗兵不擅长攻坚战,但是奈何城中的明军已经被打散了胆气,还没到黄昏的时候,八旗兵便已经沾满了城头,同东门的守城将士厮杀成一团。而皇太极主攻的西门的进展则更为迅速,他们之前本想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夺下闸口,却是被守军炮火覆盖,死伤狼藉,然后皇太极改变策略,直接下令多桥攻城,在李永芳等降将的辅佐下,八旗兵以更迅捷的速度登上西门的城头,杀了个昏天黑地。

东门、西门同时告急,袁应泰面色一沉,他深知若是在今晚之前不能将攻上城头的八旗兵压下去,辽阳城就将重蹈沈阳的覆辙。

他从自己的官邸走出,手里还拎着天子赏赐的尚方宝剑,手持此剑,袁应泰可以斩杀总兵官以下的所有部将,而且是先斩后奏!他决意亲自登城督战,誓要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将城头上的八旗兵赶下去。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官邸外来了另外一拨人马,正是骆思恭、郭憨等人。

令骆思恭惊讶的是袁应泰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只听袁应泰问道:“骆思恭?骆大人,你不在京城行走,怎么跑到辽东镇来了?”

骆思恭会头望着炮火隆隆,喊杀声震天的辽阳城头,讥讽地嚷道:“若是本官不来看看,还不知道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袁大人、袁经略是如此守城的。熊廷弼经略辽东时,虽然没有尺寸之功,但也保证了辽东镇一年多再无丢城失地,可袁经略倒好,先丢了沈阳城,现如今恐怕就是辽阳城也难保了。”

袁应泰冷若冰霜的喝道:“本官没工夫听你在此叫嚣,若无要紧事宜,还请骆大人速速离开,本官还要登城督战嘞。”

骆思恭冷笑着从身边人手里接过圣旨,问道:“还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吗?”

见状,袁应泰无奈的跪倒在地,口称接旨。

骆思恭并没有打开这道圣旨,因为圣旨是空白的,皇帝下得仅仅是一道口谕罢了。

骆思恭

唱道:“吾皇口谕:辽东经略袁罔顾圣眷,辜负朝野所托,丢城失地,令朝廷颜面扫地,威风丧于东虏,本应命锦衣卫以一二枷锁镣铐捉拿归京,但念在国朝正值用人之际,虽免尔一死。尔听着,欲镇守辽阳,其一不可出城与建州叛军野战;其二应将城内收留之降夷、难民悉熟驱逐,以备不测。望尔戴罪立功,坚守待援,钦此。”

袁应泰站起身来,躬身从骆思恭手中接过圣旨,他满脸感慨的讲道:“晚了,骆大人,你为何不早点儿赶来?”

骆思恭也唏嘘的说道:“造化弄人啊,袁经略,本官路过广宁城的时候,被巡抚王化贞拉住约谈,他说辽阳城已被虏贼重重围困,劝本官不要涉险。本官年迈腐朽之身何足挂齿?但奈何肩负圣上所托,不敢不慎重啊。故而乔装打扮,连车马也不敢乘坐,故而来迟了半步。”

“王化贞?”

袁应泰摇头苦笑,他问了句:“王化贞是不是托骆大人向皇上进言?”

“进言什么?”

骆思恭笑吟吟地问道。

见状,袁应泰那里还不明白,只是他忧心忡忡的劝说道:“王化贞和我一样,书生意气。他那个点子,我亦有耳闻,但是他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骆大人不会真的相信单凭王化贞的那个主意,就能改变国朝在辽东的颓势吧?”

骆思恭冷笑着盯着落魄的袁应泰,道:“就你?也好意思质疑王化贞?”

袁应泰惨笑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数无意。”袁应泰翻身上马,在仆人唐世明的带领下朝城门赶去,远远的骆思恭只听到袁应泰讲道:“赴任辽东时,我向皇上呈折子说‘臣誓与辽相始终’,骆大人,请回吧,告诉皇上,臣辽东经略袁,决不食言,也绝不会辜负圣恩。”

……

袁应泰的到来的确鼓舞士气,有辽东经略亲自登城督战,明军逐渐稳住阵脚,而明军总兵官朱万良更是奋勇杀敌,即便被八旗兵用长矛给捅成了筛子,仍旧奋力挥砍着手中的大刀。朱万良虽然战死了,但守军将士感受到了他的奋勇,一时间斗志昂扬,瞪着血红的眸子,同八旗兵拼命,渐渐的竟是将城头上的八旗兵逐步赶下了城头。见状,努尔哈赤气急败坏,但就在这时,斥候来报,说皇太极主攻的西门已经破门,辽阳城破了!

闻言,努尔哈赤大喜,直接下令撤军,然后迂回到西门,直接从西门城门招摇过市。几乎在同一时刻,站在东城门上督战的袁应泰也接到了西门失守的消息,一时间,袁应泰感到手脚冰凉,眼眶之中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他嚎啕大哭,面色惨白。

“为什么?为什么?西门是怎么失守的?”

袁应泰怒吼道。

来人答道:“西门的火药库,被虏贼的细作点燃,发生了爆炸,守城的弟兄死伤狼藉,大火蔓延到附近的军营、民宅及草料场,大家伙的家当可都在里头。一时间军心大乱,便被虏贼寻隙一阵冲杀,溃败了下来。”

闻言,袁应泰只感觉胸口被大铁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他站立不稳,瘫坐下来,若非身边有忠仆唐世明搀扶,恐怕袁应泰非要磕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他喟然长叹道:“都被...都被皇上料中了。辽阳之失,首败在出城野战,再败于城中降夷细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袁应泰摇了摇头,他对守在东城门上的诸将士道:“你们都各自逃命去吧。”

其实不等袁应泰发话,当他们得知西门被攻破之后,便无心恋战,接连擅离职守,逃命去了,上至将校总兵官,下至戍卒挑夫,没有一个不惜命的。

袁应泰让唐世明将早早备下的三尺白绫拿出来,就准备在东城城门楼子上自缢,以保全自己的气节与忠诚。这时,巡按御史张铨跟袁应泰的妻弟姚居秀逆着逃兵的潮流,冲了过来。袁应泰欣慰的朝二人笑了笑,他先对张铨说道:“您没有守城的责任,应该快逃走。吾就死在这里了。”他一边微笑着交待后事,一边将尚方宝剑跟辽东经略的官印佩戴在自己身上,而后在仆人唐世明的帮助下,将白绫悬挂在了城楼之上。

袁应泰又对姚居秀说道:“你也一并逃命去吧,替我照顾家人,拜托了。”

张铨、姚居秀跟唐世明跪倒在袁应泰身边,哭声不断,袁应泰心明死志,心意已决,那里肯听他们的劝阻,踩在仆人唐世明的肩上,袁应泰上吊了。

袁应泰早就做好了打算,假如他不以死殉城,那么迎接他的将是铺天盖地的弹劾与谩骂。届时震怒的皇帝与朝廷诸公追究起他丢失辽沈的过失,他一样难免一死。但假如他死在任上,死在城中,他袁应泰就是烈士,朝廷非但不会责罚他,还会追封他,并且好生照料他的家人子嗣,而无论官场还是士林也都会对他的气节称道有加。

唯有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

当然,当白绫紧紧的缠住袁应泰的脖子,令他无法呼吸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思考的不仅仅只有这些,更多的其实是自责。经手时,辽东镇只丢失了抚顺、清河等前沿阵地,根骨尚存,元气未伤。可当他撒手人寰时,辽沈接连沦陷,整个辽东镇都危如累卵,百余万辽地军民流离失

所,朝廷边事进一步恶化,此皆他袁应泰的过失啊!

有负圣恩!

有负朝廷!

有负苍生——

我应当以发覆面,口含米糠,如此才能谢罪天下。

千钧一发之际,锦衣卫千户官郭憨率领几十个锦衣卫冲上东城门,郭憨见袁应泰要自缢,连忙抽出腰刀,投掷过去,将三尺白绫斩断,袁应泰从城门楼子上跌落在地,磕了个头破血流,昏厥过去。郭憨不由分说地命人将袁应泰带走,张铨、姚居秀、唐世明那里肯善罢甘休,但是郭憨等人武功高强,却是由不得他们不从。劫走袁应泰之后,张铨、姚居秀、唐世明三人分头逃离了辽阳城。但是张铨比较倒霉,被城内的降夷捉住,他们知道张铨是个大官,早早的在张铨家中守株待兔,等张铨回到家中收拾行囊的时候,便一拥而上,将张铨擒下,献给努尔哈赤邀功。努尔哈赤令张铨投降,但张铨誓死不从。努尔哈赤便成全了张铨,将他推出去斩杀了。

等候在袁应泰官邸的骆思恭见郭憨将袁应泰劫回来之后,便下令举火焚烧了经略府,还往经略府中丢了几具尸体,而后骆思恭故技重施,命令众人换上便服,跟随逃亡的城中军民,一路朝河西逃亡而去。

攻下辽阳城的努尔哈赤下令搜捕袁应泰,努尔哈赤下了严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袁应泰跑了,便要率轻骑追赶,誓要将这个明廷辽东镇的最高长官擒拿归案。不久,努尔哈赤得到消息——袁应泰在自己的官邸举火自焚了。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既然袁应泰已死,那么在逃亡的军民之中,也就没有什么大鱼了,他也就没有很大的兴趣继续挥师追赶。相比于追缴残敌,努尔哈赤更喜欢到辽阳城的府库中劫掠财宝钱粮。辽阳城毕竟是管辖着辽东镇几十个县百十来万民众的大城市,在这座城市的府库之中积蓄着十几万军马一年多的粮饷,无疑对于赤贫的八旗兵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

骆思恭、郭憨等人带着袁应泰一路往河西之地逃亡,半路上苏醒了的袁应泰仍多次想要自缢,但都被骆思恭、郭憨等人阻却,直到渡过辽河,骆思恭觉得稍微安全了之后,才停下来,对袁应泰讲道:“别再想着以死来逃脱罪责了。”

袁应泰老脸一红,争辩道:“骆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骆思恭冷笑道:“本官同你们这帮文臣斗了大半辈子,还不清楚你们的脾气秉性?不就是向用一死来成全自己的忠义气节吗?本官实话告诉你,之所以皇上派本官来辽东,其实就是为了盯着你,让你死不成!”

什么?

袁应泰被骆思恭的一席话震惊的瞠目结舌,同时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料定了我要自缢?那么也就是说皇上早就知道我守不住辽东镇?

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还要撤换掉熊廷弼,换上我来经略辽东?

袁应泰灰头土脸的问道:“这么说一直以来皇上都不信任我的才干?”

骆思恭冷笑道:“何来此问?不是自取其辱吗?”

闻言,袁应泰面如死灰,再也不肯多言。

骆思恭见状,叹了口气道:“你也不想想,群臣都劝说皇上,将熊廷弼打发回乡,可皇上非但不听,还授予了熊廷弼兵部左侍郎的官衔,留在京师辅政。这个政治信号还不明显吗?你之所以能够上任,顶替熊廷弼,经略辽东,完全是皇上迫于群臣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顿了顿,骆思恭又道:“熊廷弼是楚党,你是东林党。熊廷弼在一年前走马上任时,还是万历年,那会儿楚党、浙党把持朝政,排挤东林党人,可是等皇祖崩殂之后,你们东林党人拥护先帝爷即位,自那以后,这朝野上下便成了你们东林党人的天下。辽东经略,多么重要的官职?你们东林君子又怎么能够容忍让一个异党分子把持着?再加上熊廷弼也不会做人,一张大嘴巴臭的很,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于是朝野上下弹劾熊廷弼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皇上迫于压力,不得已才撤换掉熊廷弼,然后换上你这么一个拥有东林党背景的人啊。说来说去,如今辽东之大败局,皆是朝堂之上党争愈演愈烈之过。当一党一派之利益高于庙堂社稷之利益时,国事岂能顺利?江山岂能不摇摇欲碎?”

袁应泰争辩道:“不!我们东林党人一心谋国,跟楚党、浙党那帮奸佞小人绝对不一样,骆大人请不要污蔑我们东林君子。”

“君子?”

骆思恭冷笑道:“孔圣人讲过的话尔等都忘却了?小人党而不群,君子群而不党!既然以成东林党,又岂有君子一说?为何要结党呢?还不是为了谋私?”

骆思恭嘿嘿冷笑两声,盯着袁应泰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袁应泰愤怒的嚷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本官不屑与你这个刽子手争辩。”

骆思恭撇撇嘴,笑道:“那么袁经略就回京同朝堂诸公,同皇上争辩去吧。”话音落下,骆思恭命令郭憨等人前往附近的驿站,待亮明身份之后,换乘上快马,火速朝京师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