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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醉妄言 02

天华宫的陈设还是与从前一样,半点都没变过。

于闲止端了个茶盏,坐在那里问我:“你二嫂是怎样了?”

秋光照进来,歇在他的指尖,我应道:“她跟我二哥吵了一路,先前还气得二哥将淮安刘大人的瓷器砸了,这两日回了京城,才安分了些。”

小胖墩一人独占了一张紫檀椅,学着于闲止的样子,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盖子去拨茶叶,茶盏叫他端得摇摇欲坠,于闲止扫了一眼,顺手帮他扶了扶,胖墩子宝相庄严地啜了口茶。

这个当儿,小三登回来了,身后跟着太监总管刘成宝。

刘成宝跟我与于闲止拜了一拜,道:“昌平公主,皇上请您去未央宫一叙。”

此刻已过申时,我纳罕道:“大皇兄有要紧事找我?竟不能等到明日么?”

刘成宝道:“皇上与焕王爷已在未央宫等着了,公主更好衣,便随奴才过去罢。”

我点了下头,正要去更衣,忽然听得刘成宝问:“世子大人一并过去吗?”

于闲止的声音清清淡淡:“不必了,我去不去,都是那个意思。”

我越想越疑,更好衣出来,我问于闲止:“你晓得大哥找我何事?”

于闲止端茶盏的动作顿了一顿,漫不经心道:“你回京的路上,你二哥不曾与你提过?”

他这么说,我便想了起来。

我道:“二哥确实说过大皇兄有急事召我回京,但他怕耽误我的寒疾,便一直没说究竟是何事。我看他不说,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

于闲止呷了口茶,轻飘飘道:“哦,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幅样子,我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随刘成宝走到天华宫门,兰嘉却候在辇轿前。

她换了一身衣裳,容光焕发的样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讪讪与我一笑:“公主,兰嘉陪您过去。”

未央宫内焚着龙涎香,二哥见我到了,咳了一声。

大皇兄正在批阅奏章,没抬头,只淡淡道:“走近些让朕瞧瞧。”

我依言走近了些,他这才抬起头来,“唔”了一声:“人瘦了些,看起来倒比以往娴静了,在外头像是经历了不少?”

我不明白他意之所指,大哥有一点与于闲止一样,心不动,人不动,足不出户,便可尽晓天下事。

不知他这回又逮住我什么把柄了。

我拢起袖子,正色道:“是经历了不少,但比起对大皇兄的思念,这些事都不值一提。”

大皇兄笑了一声,将手里刚批阅好的奏折搁在桌案上,往龙椅背上一靠:“你少跟朕打马虎眼,朕问你,你跟于闲止如今是怎样了?”

我眉梢一跳,别过脸去看二哥,二哥埋首喝茶。

我垂眸道:“大世子博学强记,为人贤雅,阿碧一直很敬重他。”

二哥嘴里的茶“哧”一声喷出来。

大皇兄挑起眉头,漫不经心地道:“哦,你是敬重他?”

我已晓得大哥要做什么了——倘若这天下有一桩事,能让当今皇上,焕王爷,以及远南大世子同时语焉不详,那一定是我昌平的婚事。

我如今虽已不太抗拒我与于闲止的亲事,但我好歹是个女子,姻亲这种事,合该由男方先提出来。眼下于闲止聘书未下,聘礼也没给,我总不好巴巴地告诉大皇兄“我喜欢他,我愿意与他处着试试”这种话罢。

是以我谦逊道:“是,阿碧一贯佩服有才情的人,远南于家的大世子,辽东沈家的沈三少,甚至丞相府里的老丞相,都十分令人心折。”

此话出,二哥震惊地将我看着,大哥他沉默了。

整个未央宫鸦雀无声。

良久,大皇兄笑了,他说:“既这样,那就没你什么事了,回吧。”

我应了一声,将将走到门口,大皇兄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平西王的三郡主来信求朕给她与于闲止赐婚,信到之时,她已在上京的路上了,你既对于闲止没意思,那朕这就准了。”

我在门槛上一绊,栽了下去。

兰嘉在未央宫外候着,见这情形,连忙过来扶我。

我还没爬起身,大皇兄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刀:“唔,你敬重的人有三个,眼下于闲止就要有家室了,丞相太过老了些,不如朕将你赐给沈羽,你意下如何?”

我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兰嘉扶我回未央宫坐下。

我顺了顺气,抬头眼巴巴地将大哥望着。

大皇兄将他的参茶递给我,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愁闷道:“那李嫣儿想嫁的人是于闲止,不去找远南王,来京城找大哥你做什么?”

大哥冷笑道:“李嫣儿想嫁于闲止,于闲止想娶你,你已拒了他两回,至今又没个准信,眼下三人都这么耗着,她不来找朕还能找谁?”

我呆了一呆,将大哥的参茶一口气喝完,平了一下心气:“也就是说,倘若要让李嫣儿死心,我只有眼下,立刻,马上嫁给于闲止了是吗?”

大哥缄口不言。

二哥耻笑一声道:“你倒是想。晚了。”话毕,他将一封信拍在我的手上:“这是李嫣儿写的,你自个儿瞧吧。”

李嫣儿的信有点长,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总算能从如泣如诉的字里行间咂摸出她的大意。

大意就是:本公主真不是个东西。

瞧完李嫣儿的信,我总算明白沈羽这个并不算碎嘴的人,为何要专拉着我,叫我提防李嫣儿这朵桃花,总算明白为何明明地动频发,二哥还是想带我从北道峡口这条捷径回京。

我抬头望向两位皇兄,愁苦道:“她像是对我积怨已深,这回莫不是要与我闹个你死我活吧?”

两位皇兄都不作声。

我心中一阵凄风苦雨,转念又想到我因走了水路,耽误了回京的行程,于是又问:“她如今到哪了?”

大哥依旧默着,二哥道:“人已到了,眼下在淮王妃府中住着,过两日便进宫觐见。”

我刚顺好的气又乱了。

四人一时都没说话,太监刘成宝送了一盏热腾腾的参茶过来,大哥接过就要喝,一旁的兰嘉忽然出声道:“皇上,当心烫。”

大皇兄看她一眼,“嗯”了一声,将茶盏原封不动地放回托盘里。

我愣了愣,也狐疑地看了兰嘉一眼,她冲我眨眼一笑。

暮色四合,皇宫到处已掌灯,我回天华宫前,大皇兄最后叮嘱了一句,叫我仔细想一夜,是不是要嫁于闲止,若想通了,他自有法子帮我将李嫣儿阻一阻。

我却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可想的。

不管我嫁不嫁于闲止,左右我是不愿于闲止娶旁人的。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令我上心的却是另一桩事。

回天华宫的路上,兰嘉走在我轿辇左侧,一张脸映着灯笼色,娇艳如春。

我记得丞相家的兰夫人将兰嘉塞给我时,便说她喜欢大皇兄,且还为了大皇兄待嫁闺中,我当时以为这是玩笑话,且兰嘉进宫后,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我,并没甚动静,便没将这事往心里去。

然今日所见,却很不一般。

我大皇兄一直不近女色,养在后宫的静嫔与兰贵人他十天半个月才去瞧一回,其他的宫女默默,他更是看都懒得看,有宫女在他身旁伺候了一年,他连样子都记不住。

今日兰嘉虽只与我大哥说了一句话,但这句话,我大哥听了,非但听了,还看了她一眼。

我心下一抖,叫停了轿辇,将兰嘉拽到一边道:“兰二小姐,本公主问你一桩事,你老实答我。”

她愣了一下,点头道:“公主请问。”

我压低声音:“你……当真对我大皇兄有意思?”

兰嘉听了这话,似乎有些惊讶:“臣女并非是对皇上有意思。”

我松了口气。

她续道:“臣女已思慕他许多年了。”